多年前我剛從嘉義請調回村裏上班,每天從田裏進來村子上班,途中經過一戶養黃金鼠人家時,都會遇到一個瘦弱女子,由村內低頭慢步走向黃金鼠這戶人家接受雇工的工作,在清晨陽光照射下,一點也看不出一天開始該有的奕奕神采,蹵緊眉頭;尤其冬天,田野的北風呼呼,我兀自揣摩,瘦小的身軀不知那天真的會被一吹而去。
兩三年前,村裏小學校園,經常出現一名約莫五十多歲,身軀肥胖、頭髮稀疏、挺個大大啤酒肚、打光腳,過午後,一身酒味,隨處躺下打著酣聲,睡的不省人事。
幾年後,瘦弱女子出現在學校,帶著兒子來上幼稚園,後來,我也常在柑仔店遇到胖男人,柑仔店的老闆娘抱怨:「經常騎著殘障用三輪車來賒帳,不下田就算了,還喝的天天醉。」
在柑仔店,我也多次目睹瘦弱女子聲淚俱下的向老闆娘訴苦:「妳們台灣人只會欺負我們外來的媳婦,什麼都計較………」。
細花,我們都這麼稱呼她,來自印尼的外籍新娘。胖男人是細花的先生,兩人年齡差距一二十歲,胖男人家,稱得上是村裏早期的地主,胖男人的兄長早已娶媳當阿公,但胖男人的孩子甫上小學,細花與妯娌相處不融洽,有時遠在柑仔店幾十公尺外就能聽到細花淒厲的泣訴聲,柑仔店成為細花宣洩情緒的唯一出口。
好幾次,在柑仔店看著細花對孩子有求必應,買的都是柑仔店最貴的玩具,一點不手軟;孩子已念小學,穿脫衣服都有問題,對孩子的呵護到極點。
孩子的聯絡簿都是細花簽的名,一開始大家都猜這是什麼名字呢?系田化,不對,還有一個草字頭,原來叫細花。
細花,國台語雙聲帶一點不含糊,自己的名字越寫越端正清晰,孩子剛上小學時,許多孩子拿著清寒證明來辦學雜費免繳,細花也來辦公室,詢問要如何拿到清寒證明,恰巧村長也在,村長說:「妳家有多少田地?」細花:「沒多少,六七分地而已。」村長:「妳先把地都過給我,我幫妳辦清寒證明。」細花張口笑不停,什麼話也不搭腔。
上學期,細花從校外拿回一張補助申請書,說要孩子的成績證明並請學校代為核章,細花不簡單,不知從何找到申請補助的消息,爭取自己的補貼。
去年開始,胖男人經常在醫院加護病房、普通病房、家裏輪流來去,細花訓練孩子放學後自己坐公車到新營,然後坐計程車到台南的醫院,帶著孩子以醫院為家,隔天一早再請了計程車送孩子到學校,然後算算時間,學校會接到細花來電話問孩子到學校了沒。
幸好,胖男人罹病前買了保險,生病住院讓細花帶著孩子奔波,但一天的保險給付足以應付車資及生活開銷。
暑假期間,胖男人因病去逝,開學後,跟細花熟稔的我們,問細花將來的日子如何打算,或許可以打打零工多點收入,細花一點不擔心,算算胖男人的保險理賠,加上農地有租人耕種、有租人養雞鴨的租金收入,不亂花用,專心照顧孩子夠生活的了,看來我們是替細花白操心了。
細花每天最少會出現在學校兩次。一早把孩子送來,在兩個孩子教室間來回走動數次;下午離放學一段時間前,細花一樣出現在教室間等孩子放學。
近來,細花變豐腴了,臉上也會現出開朗的笑容,胖男人的病逝對細花來說,何嘗不是另一種負擔的解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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